吴敬梓在《儒林外史》中塑造了沈琼枝这个具有妇女个性解放意识的光辉形象,这个形象虽占整个《儒林外史》中的篇幅不多,只出现在了第四十、四十一回中,但其鲜明的个性特征,可爱可敬的灵魂在读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而且她在叛逆女性的文学画廊里也占有一席之地。
详细信息作者首先将沈琼枝置于待嫁的位子上,沈父沈大年本以为会将女儿明媒正娶,等着宋家择吉过门。但后来发现光景不对,宋家大模大样地要将沈琼枝直接抬到府里去,这不像要将她待为正室的样子,沈父沈大年知道事情不妙,就问女儿:“这门亲事,还是就得就不得?女儿,你也须自己主张。”沈琼枝道:“爹爹,你请放心,我家又不曾写立文书,得他身价,为什么肯伏低做小!他既如此排场,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,倒反被外人议论。我而今乘轿子,抬到他家去,看他怎样待我。” 这是沈琼枝出场后的**句话,从这精炼的几句话中,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子,而且从中看出了沈的有勇有谋,她要将一切事情原委弄个究竟后再做打算,看出了她的反抗斗争不是莽撞糊涂的瞎闹一气,而是明白就理的为人格独立和尊严而进行的斗争。
展现她进府下轿后,没有新嫁娘的故作羞怯之态,而是以一通责难审问之词给宋为富当作“见面礼”:“请你家老爷出来!我常州姓沈的,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家!你既要娶我,怎的不张灯结彩、择吉过门?把我悄悄地抬了来,当作娶妾的一般光景。我且不问他要别的,只叫他把我父亲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,我就没得说了。”这锋芒毕露、英气逼人的一席话充分展示了她泼辣、直爽的大侠风范,也表现出了她敢于反抗善于反抗的特征。她面对宋为富的**行径不是无赖地撒泼,也不是无理地谩骂,而是用证据来反抗宋为富的婚姻“诈*”行为,她要求宋拿出婚书当面对质,这就让荒*无度的宋为富*露出了胆小怕事、懦弱虚伪的本性,他不敢与沈琼枝直接较量,只好吩咐下人“向那新娘说u2018老爷今日不在,新娘权且进房去……u2019”面对盐商的不肯出现,沈琼枝自知与宋的对质已不可能,她倒也没有*了手脚,而是不慌不忙不吵不闹地径自安顿了下来,这不是苟且屈从,而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明智战略,她要待机行事,一旦发现父亲在外申冤,知县被宋为富买通而败诉,并被押解回常州时,她的行动又开始了,她便将房中金银首饰打了个包袱作盘缠,扮作小老妈模样,买通了丫环,趁夜出逃。她的逃婚还真有点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戏谑意味,侠女所具有的那种豪放不羁的性格在这时又得到了充分的展现。
救赎她不知以后的命运如何,但她仍能活得从容镇定,面对命运的戏弄,她没有像懦夫那样一蹶不振,也没有企图过着盲目、无所适从的生活。侠女都是乐观的,她们的生命都有着既定的目标,她们相信自己有力量改变命运,拯救命运。只是沈与我们普遍意义上认为的侠女不同的是,她不是怀着替天行道、拯救苍生的使命去奔赴人生的,她是以一种自救的心态与命运抗争的,她的行为包含了她对当时社会清醒地认识:要拯救自己不要企图靠那个混浊不堪是非不分的社会,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拼、去赌,才算是解救自己的唯一出路。
评价书中将沈的大胆泼辣表现得淋漓尽致,但对她的外貌倒是着墨不多,我们再回头审视一下这位侠女的样貌。在书中第四十回,我们所获关于沈样貌的信息并不多,唯一的一个还是从宋为富丫环口中得知的:“新娘人物倒生得标致,只是样子觉得惫懒……”我们再从封建社会“娶妻娶德,娶妾娶貌”的男子婚姻观念中来看,也不难推断出琼枝的美丽。
沈琼枝为何要远离锦衣玉食的生活而选择风雨飘摇的生活?这值得我们深思。在《儒林外史》中同样具有抗争意识的还有很多人,但我们却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。比如王太太,她有所谓“喇子”的名声,也就是泼皮、无赖,她性子颇不温和,也是位不好惹的女子,但她显得庸俗可恶,她抗争的目的不过是贪图享乐而已。书中写道:“他每日睡到中午才醒来,横草不拿,竖草不拈。每日要吃八分银子*……”而琼枝的抗争却是为尊严而战,源于她不堪忍受小妾身份的思想,源于她不愿以张耳之妻侍外黄佣奴的情感,这些使她感到从观念到情感都受到了侮辱。安逸的生活大多数人都不会嫌弃,但如果要用尊严去换取,琼枝绝做不到。
对比如果说琼枝不愿做妾、从宋家逃出是源于她家庭生活中的自尊,那么她逃到南京后只靠手艺与才艺自养,而不是以色自养则说明了她社会生活中的自尊。于是她依靠双手去博取个人的生存土壤与天空,可能会有荆棘,会有汗水,可她义无反顾。当时那种社会根本容不下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子在外抛头露面,她的正当营生令她不是被一般市井之徒当作“倚门之娼”,就是疑作“江湖之盗”,更有不少恶棍企图去占些便宜,就连可以算是正人君子的武书也以为沈是挂招牌来掩人耳目,实际上是走“私门”的。可见当时社会虽处在明末清初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萌芽的阶段,这种环境为沈琼枝追求个性解放的理想提供了必要的土壤,然而这种土壤是贫瘠的,社会还没有完全能够包容男女平等的力量,沈琼枝自尊追求因此而遭到更多更汹涌的**浪潮,她必须通过奋力的抵抗,义无反顾的前进才能使自己免于被这股巨浪吞噬。
精神面对市井无赖的戏弄,地方喇子的讹诈,沈毅然将她的伶牙俐齿、泼辣怒骂当作她维护自身尊严的武器。可想而知,她一方面要精心地做着自己的小买卖维持生计,一方面好要时时提防着恶势力,生活可真不易。相比较《诗经・七月》里的“女心伤悲,殆及公子同归”,她更有勇气面对社会的恶势力,她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。她的怒骂不仅仅是针对“玩狎”她的市井恶少,而且她敢惹惯于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的公差。在公差将她从杜少卿家中押至衙门途中,差人想从沈那讹点钱赚点外快时,她理都不理,令差人无可奈何。在两公差押送她去江都的途中,差人再次问沈琼枝要钱,对方态度越蛮横,她的锋芒就越尖利,她的态度坚决而从容:“我便不给你钱,你敢怎么样!”这句话掷地有声,并将差人打了个“仰八叉”,这种对恶势力敢于斗争的精神真是让人肃然起敬。
举例沈琼枝虽有侠女般的豪迈,但也不乏淑女般的知书达理。当她得知前来拜访她的两位名士正是杜少卿和武正字时,她并没有立即求救,而是以含蓄的口吻去试探:“不知先生是客居在此,还是和夫人也同在南京”,当她得知杜少卿家住南京时,她才提出“既如此,我就到府上去拜谒夫人,好将心事细说”这是为什么呢?这就是她知书达理、处身自重之所在了。因为他们当时正处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口,如若她当场向杜少卿求救,以当时的社会观念,难免会让杜少卿有贪色救美之嫌。沈琼枝自知杜少卿是“海内豪侠、千秋快士”(迟衡山先生给杜下的评语),自然不会因世俗观念而不帮助自己,但为了考虑杜少卿的英名不能因自己而遭到一丝一毫的玷污,所以要确定杜夫人也在南京后,才愿去府邸求救。而且,她并非和杜少卿等一起来到杜家,而是杜武二人先回杜府,少顷,琼枝才坐了轿子到达。她的这种细心周到、顾全他人的处事作风也是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的。待到和杜夫人见了面,她便把盐商*她做妾,她拐了东西逃走的话说了一遍,杜少卿听后不禁感慨道:“盐商富贵奢华,多少士大夫见了就销魂夺魄,你一个弱女子,视入土芥,这就可敬的极了!”的确,当沈琼枝来到宋家时,也确实见到了他家的奢华:“……三间楠木厅,一个大院落,堆满了太湖石的山子。沿着那山石走到左边一个小巷,进入一个花园内。竹树交加,亭台轩场轩敞,一个极宽的金鱼池”但此时她并没有被这富贵所打动,反而产生了对宋商的极度鄙夷,她心里暗说道:“这样极幽的所在,料想彼人也不会鉴赏”。沈一眼就看穿了宋为富是在故作风雅,这些话是她对宋为富情趣、修养的极度蔑视和正确评价。可见,在沈琼枝的内心,钱财不是很重要的,她看重的是内在的旨趣、修养。这一点,我们在后文也可以看出,当沈被押至知县府衙,被问及逃婚原因时,沈铿锵有力、掷地有声地回答:“怎肯把一个张耳之妻去事外黄佣奴?”
相关在我看来,封建时代的女子好像总是把自己的命运依附在男子的身上,不管是安于命运的鲁小姐,还是善于反抗的众多女性,她们的生命之花好像只为爱情而开放,于是在爱情被隔离、被贱卖、被误解之后便放弃生命,她们的反抗看似决绝的,然而它又是脆弱的。而琼枝却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主宰着自己的命运,她在南京孑然一身,追求的是个性解放。她的“活”比“死”更需要勇气和力量,她的行为正如一百多年后的鲁迅在《故乡》中所说的:“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变成了路”,“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,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”。她独立美好的人格没有被三纲、五常、三从、四德之类的清规戒律所吞噬,而是在不断的斗争中毅然挺立。